咪咪的一生
咪咪真的老了,很多來家裡的朋友都說,他怎麼老是在睡覺?很少看到他活動。 以前的咪咪不是這樣的。還記得十二年前的五月,他第一次被剛結婚的女兒帶來家裡「借我玩玩」就再也不拿回去的那天,才幾星期大,怯生生地走在客廳地板上,看見我和二姊坐在沙發上,循聲要過來上沙發,看了好幾看,量了好幾量,才鼓勇跳上來,沒想到一舉成功,自此給了他信心,就像玩玩具般,一再跳上跳下,展現他初生之貓不畏高的勇氣。
養了寵物以後才明白「兒子是自己的好」的心理,這隻被女兒從獸醫院領回來的才初生就被丟棄在鞋盒裡,被師大女生從龍泉街撿到送醫的小公貓,特別喜歡人,可能他從出生就跟人在一起,以為自己也是人的緣故吧!
還記得第一次餵他吃貓食那次,真是「民以食為天」的本能發揮到極致,不用叫,他靈敏的鼻子早就跟著食物到廚房了,看他粉紅色小嘴不停梭尋著食物,咬得津津有味的模樣,我像有能力給孩子溫飽的媽媽一樣的欣喜驕傲,不由得手輕輕撫著他柔軟的小額頭。
動物也有從經驗中學習的本能,以後,只要我從沙發上站起來,他就立刻竄到廚房門口,在那兒等我摸一下他的頭,然後故意努力的發出聲音的快速吃給我看。
那時我常台北加州兩地跑,出國前就以一個月一千五百元的代價,請樓下極簡咖啡廳老板娘代養,她是一個愛貓人,專收養流浪貓,咖啡廳生意特別好,年輕男女甚至日本觀光客也慕名前來,走前幾天我特別把咪咪放下去適應環境,結果老板娘說:「妳家咪咪很有教養,吃飯還懂得排隊。」我聽了有些心酸,咪咪哪是要排隊吃飯,他是等著人摸頭啊!
不知是不是公貓都比較皮,咪咪小時候皮到翻箱倒櫃不說,把我的兩串聖誕燈都咬壞了,其中一串還是我極喜歡台灣看不到的有造型的小燈,線就讓他給咬斷了。他還特別能竄,屋裡陳設的鶯歌買來的陶器,無一能倖免,還好不是什麼值錢古董。他還把我新買的國際牌收錄音機當跳板,跳到與天花板差不多高的櫃子最高峰;我做蛋糕的時候無法理他,他就拚命抓咬我的腳,害我痛得要命。有一次真的是氣得打他,沒想到越打越瘋,女兒說,貓的自尊心高,妳要愛他他才會馴服,那時候,我真能體會家有調皮搗蛋管教不聽的孩子時,父母有多難為了。
不過別看他在家是一條龍,出外可真成了一條蟲。他最怕打預防針,針還沒下去,他已張開長著尖牙的大口,嚎叫不停,中氣十足,完全不須換氣;甚至下次要去打針,還沒到獸醫院,他已在籠子裡發出吼叫聲,以致拎著他一進門,許醫師就說:「老虎來了。」
養寵物真的也像養孩子,最大的安慰就是他跟你最親。每天早上一打開房門,咪咪一定守在門口,看見我一出來,馬上撒嬌地叫,頭也蹭過來磨我的腳。甚至半夜起來上廁所,他也會用頭頂開虛掩的門,在腳前蹭來蹭去,半天捨不得走,直到我用手在他屁股上左右各輕拍一下,他才滿意的用半邊臉頂開門出去。他喜歡人到一個地步,妳怕手髒不摸他,用腳輕踩一下他的尾巴,他也開心承受,坐在地上不走,讓你一直踩。 咪咪不像一般獨生子女一樣喜歡朋友,他的獨佔性極強,小女兒有一次帶回來三隻剛出生的小貓,母貓陸續被領養走,就剩一隻小公貓沒人要,小貓的貓食咪咪一直要吃,卻不吃自己的,看人的眼神也充滿了嫉妒,霎時間像個棄婦一般,樣子變醜了毛色也變差了。一個月以後,咪咪突然發不出聲音了。以前,他的聲音最豐富多變,打招呼是招呼的聲音,討好是討好的聲音,撒嬌是撒嬌的聲音,如今卻像日本皇太后美智子一樣,得了失語症。我們只好趕快上網找領養人領走小貓,當天晚上,女兒下班回家,立刻就聽到咪咪甜美的一聲長叫,併發著喉管裡短促的氣音,咪咪又活過來了。
我常開玩笑,咪咪長那麼帥,卻打一輩子光棍真可惜。咪咪從下巴到肚子到細長的腿,全是白色的,一根雜毛都沒有,放眼樓下極簡那群在年輕客人懷裡撒嬌的貓,沒有一隻可比。可惜我前些年常不在國內,一直到四年前不再奔波,咪咪才也有了安全感,但他已年華老去,就這樣獨守空房地過了一生。
有時我定睛看著綣縮在小窩裡的咪咪,感到他真的老了,嘴角下常有一小塊黑色,那是口水混合食物留下的痕跡,他多數時間在睡覺,毛色不再發亮,那時候我就會想:咪咪,我們是一起成長一起老去的夥伴呢!